“感覺最近寄了‘一堆紙’回國！”在日本定居十年的中國人欣悅（化名），迎來日元32年來最不值錢的時刻。當下，日元對美元匯率已跌破關鍵的150關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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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悅第一次感受到日元貶值還是在2021年12月。她向《鳳凰WEEKLY財經》回憶道：“我每年年底會給國內的父母匯款。當時日元對人民幣匯率跌至0.05，現在更低了。”
因日元貶值，日本迎來30年來最大規模的漲價潮。欣悅親身感受到物價上漲所帶來的沖擊。“連炒菜用的日清食用油都在漲價。以前1瓶1000克的食用油售價292日元，現在漲到402日元。一年內上漲了近三成。”
在日本政府的干預之下，日元近來有小步回升，但外界對其后市走勢仍不樂觀。日本參議院議員、原摩根銀行日本代表藤卷健史警告稱：“日元沒有理由走強，美元升值也不可能結束。日元對美元匯率恐將進一步跌破180，之后日本將迎來通脹危機。”
他們有了“離開日本”的念頭
10月，東京板橋區的一家松餅店，松餅包裝袋外側被貼上了好幾層價簽。
“由于進口原材料——小麥、色拉油等價格數次提價，松餅的價格一直在漲。”店老板說。他接著拿出一盒從美國進口的草莓抱怨道：“現在不是吃草莓的季節，只能從美國進口。15顆草莓價格如今高達810日元（約合40元人民幣），去年是600日元。”
同一條街上的文具店，八成以上的文具也漲價了。“它們大多是日本品牌，但由于是在海外工廠制作的，原材料漲了，運費也高了。”文具店老板感慨說，“連孩子們的文具都漲價，怪慘的。”
在東京的文具店里，八成以上的文具漲價。
年關將至，新的一波漲價潮正在襲來。根據日本調查機構帝國數據庫10月末匯總的統計數據，11月主要食品公司的漲價商品超過800種。雖然與10月的6699個品種相比規模較小，但難以囤積的牛奶、乳制品種類明顯增多。根據瑞穗研究與技術公司的估算，今年兩人以上家庭的生活費相比上一年度平均增加約8.6萬日元（約合4214元人民幣）。
對于現狀，《日本經濟新聞》警告稱，日本將倒退回30年前。日本經濟分析師森永康平感嘆道：“伴隨百元店、優衣庫、GU等店鋪的不斷出現，日本人過去已經習慣于低物價的生活。對于最近的物價上漲，我感到很驚訝！”
日元貶值也讓在日打工的外國人有了“離開日本”的念頭。
位于千葉縣君津市的特別養老院“夢之鄉”，來自越南、菲律賓等國約30名外國技能實習生（注：這群人在日企學習技術并工作至少兩年，多被作為廉價勞動力使用）在這里工作。他們原本每個月都會把工資寄給海外的家人。
22歲的越南人艾因說：“一年前，我每個月都能寄10萬日元回家。現在，我會每兩三個月寄15萬日元。”艾因計算過，日元貶值后將工資換成越南盾后會比過去減少兩成左右，因此決定將幾個月的工資一并寄回。
“夢之鄉”養老院院長則擔心這些外國務工者會離開這里：“如果他們寄回家的錢減少了，或許會考慮去別的國家工作。”
想離開的不只是駐日外國人，不少日本人也開始“出走”，前往海外謀求更好的工作機會。壽司師傅、美容師、工廠管理者、IT工程師，成為日本人在海外獲得高薪的搶手職業。
旅居海外、工資翻倍——28歲的友美成為周圍朋友羨慕的對象。今年3月起，她前往加拿大溫哥華一家日料店打工。友美說：“我收到第一個月的工資時嚇了一跳，約有43萬日元（約合2.1萬元人民幣）。相比來說，在日本同等餐廳的月工資只有20萬日元。在日本，為客人服務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在加拿大，我不僅能得到表揚，還能賺到小費。”
與之相反，因日元貶值而成為“天選打工人”的，莫過于在海外工作的日企派遣員工。
“日元貶值的時候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在北京工作的日本人森田（化名）告訴《鳳凰WEEKLY財經》：“最近駐京的日本人圈子，大家談論最多的話題就是日元貶值。這讓領日元工資的我感到不安，相反賺美元的人成了最大贏家。大家都在討論‘日元到底能貶值到什么程度’。”
“在海外用美元來結算工資是最好的。但我們公司沒有那么靈活。”森田決定暫時不將工資換成人民幣或美元，直到這波貶值結束。
十年前，森田也曾來北京工作，并趕上日元升值的時候：“當時1元人民幣可以兌換15日元，讓我感覺中國的物價好便宜。2019年日元走勢也曾很強，我那時換了不少人民幣。”
在森田看來，日元貶值的根本原因是市場對日本經濟的信心下降了，“如果日本能恢復到不被美元利率牽著鼻子走的經濟狀況就好了”。
中國人又開始“爆買”日本房產
10月下旬，就讀于北海道大學的蘇穎（化名）準備將父母匯來的錢換成日元，新學期的學費為20萬日元。她開心地告訴《鳳凰WEEKLY財經》：“去年交學費的時候，1元人民幣可兌換18日元，眼下能換到至少20日元。”
無論是購買家具、學習器材抑或逛街吃飯，蘇穎最近都使用國內的APP來付款：“疫情前札幌接待過很多中國游客，因此微信、支付寶、銀聯等支付方式都適用。匯率則是按照當天結算的。”
今年，蘇穎就讀的傳媒專業招收的三分之二是外國留學生。日本的大學希望借助“日元貶值”的勢頭，吸引更多海外留學生。上智大學負責人公開呼吁：“眼下是來日本留學的絕好時機，可用比美國大學便宜的學費接受到高水平的教育。”2021年，日本接收的國際學生約24萬人。由于疫情影響，并沒有達到日本政府設定的30萬人目標。
對日本政府來說，刺激經濟更直接的措施是復活外國人在日“爆買”的場景。
30年前，前往東南亞旅游的日本人曾驚呼當地“便宜、便宜”。如今時代變了，從中國香港、印度尼西亞入境的外國游客在東京街頭高喊“日本好便宜”。9月下旬，來自中國香港的一位游客一天內花費100萬日元“爆買”的新聞，登上了日本電視臺的頭條。
從中國香港、印度尼西亞入境的外國游客在東京街頭爆買奢侈品。
不過，即使看到東京越來越多的外國人涌入，百貨商店的相關人士依然感到不安：“入境游并不是銷售額增長的核心。如果今后日元持續貶值，波及到服裝和雜貨等商品價格的上漲，很多中等收入家庭都會受到影響。”與此同時，中國人“爆買”日本房地產的現象再度回歸。近期向欣悅咨詢日本房地產的中國友人越來越多。她分享道：“很多朋友認為在東京投資一套房產比在北京、上海要便宜很多。而且這邊的中介可以線上帶著‘云看房’。”
一位日本房地產中介向《鳳凰WEEKLY財經》透露，“有的中國客人甚至買下一整棟樓。此外，他們不僅咨詢東京的房子，京都、大阪也是熱門選擇。購買的目的多以投資為主，之后進行出租或是運營民宿。”
據日本當地機構統計，早在去年10月以及今年4月兩次匯率降至低點時，就已經有中國人開始“爆買”日本房地產了。在瘋狂抄底的中國人中，香港投資者占比越來越大。
這也讓一些日媒擔憂，如何讓全日本受益，而不僅限于旅游、房地產等有限行業？亦有日本專家指出，雖然入境旅游需求高漲，但不贊成以廉價作為賣點吸引游客。“商家應該以美元為基礎進行換算，設定出合理的價格，切實提價是很重要的。”
與此同時，越來越多日本傳統企業加大出口力度，將日元貶值轉化為新商機。
位于岐阜縣大垣市的糖果制造商“鈴木榮光堂”以此次日元貶值為契機，決定通過網上洽談會的方式，擴大海外銷路。“我們從十年前就開始向中國等亞洲國家尋求出口機會，并積極招聘外籍員工，強化這些人的業務能力。”該企業CEO鈴木說，“老實說，如果找不到賺錢的生意，企業將無法生存下去。”
岸田政府被迫開啟“日元保衛戰”
11月來臨，北海道即將迎來雪季，蘇穎早早打開了電暖氣。“這里馬上要下雪了，下個月的電費估計要漲了。”她說，雖然日本政府宣稱將動用國家經費應對電費上漲，但明年1月能否惠及到自己還是未知數。
因能源危機和日元暴跌，日本的北陸電力和中國電力（注：日本中國地區指本州島西部的5個縣）都向財務省申請提高家庭用電費價格。此外，東北電力等也表示正在考慮提價。
10月28日，日本政府決定正式出臺新的“綜合經濟對策”，核心是減輕電費和城市燃氣費的上漲，國家撥款將達到約29.1萬億日元的罕見規模。明年1月起，每個家庭每月能獲得約2800日元的電費補貼，約900日元的燃氣費補貼。
10月28日，岸田政府決定正式出臺新的“綜合經濟對策”
為了應對物價上漲，日本還將向懷孕女性發放“生育準備金”，新生兒每人將獲得10萬元現金或等值購物券，用來購買嬰兒用品和產后護理用品。日本政府還將支援1萬家以海外事業為目標的中小企業。
但在日本網友看來，這是“既不治標也不治本”的政策：“這是岸田政權形式主義的解決辦法。岸田說給一個家庭2000多日元的補助，但因物價和電費上漲，我的房租年底要漲價3000日元，明年春天還會漲價5000日元。光給懷孕的人發補助是不夠的，單身的人也很辛苦。”
自2020年底以來，日元對美元開始不斷貶值，至今年10月底，不足三年內已經貶值約50%。因此，岸田政府不得不開啟“日元保衛戰”。
10月31日，日本財務省公布其外匯干預數據顯示，上個月（9月29日至10月27日），日本共計投入430億美元（約6.3萬億日元）對匯市進行干預，創下近31年來日本最大規模的單月紀錄。
這不是日本今年第一次干預匯市。此前的9月22日，日本投入約2.8萬億日元，對外匯市場進行干預。
從結果來看，這種干預短期的確起到了一定作用，但無論是9月的初次動作，還是10月的加大力度干預，日元在經歷短期時點升值后又呈現出走弱的態勢。
面對日元貶值，日本央行依舊執著地實施超寬松的貨幣政策以對抗通脹。在10月18日的眾議院預算委員會會議上，日本央行行長黑田東彥在面對在野黨的數落時表示，“我沒有辭職的想法。”他還不忘在各種場合重申維持寬松政策的必要性：“不要指望短期內加息或退出刺激，實現2%的穩定通脹需要維持寬松的貨幣政策。”
多摩大學特聘教授真壁昭夫直言，從長遠角度看，日元貶值或將得到修正，其中一個契機很可能是黑田東彥的繼任人選出現。2023年4月，日本央行將進行行長的人事調整。
藤卷健史更是諫言道，要擺脫現狀，只有打造能替代日本央行的“新中央銀行”，“借此機會在日本建立真正意義的資本主義，使之成為一個能夠成長的國家”。
在很多人看來，日元貶值代表著日本整體經濟實力的衰退。根據經合組織（OECD）預測，日本今年的名義GDP（按當年市場價格計算的一年所生產的全部產品和勞務的價值）為553萬億日元。如果按1美元對140日元換算，為3.9萬億美元。這也是日本名義GDP自1992年以來首次低于4萬億美元。與此同時，日本人的工資也退回到30年前，使得日本的購買力和人才吸引力大為下降。
一位日本經濟記者向《鳳凰WEEKLY財經》感嘆道：“我擔心的不是因利率差距產生的貶值，這其實反映出日本經濟實力衰弱的結構性問題。這樣發展下去，我們的生活水平恐怕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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