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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丨鄧朝暉:雪孩兒

文章來源:紅網  發布時間: 2023-07-10 12:02:55  責任編輯:cfenew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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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常德原創文藝獎獲獎作品:

雪孩兒(短篇小說)


(相關資料圖)

文/鄧朝暉

橘子花又開了。

我家住的宿舍樓前有一大片,樓的東頭也有,橘樹太密了走進去會招來馬蜂,一個人的時候我不敢去。在午覺睡晚了干脆不去學校的下午,我捧著一只藥瓶,瓶蓋上早用燒紅的鐵絲戳了幾個小眼。我用它來裝蜜蜂,在宿舍樓東邊,零零散散圍著房子種了一些,我看著蜜蜂在橘子花心上顫動著翅膀,毛茸茸的胖身子,翅膀卻薄而輕,它似乎吃飽喝足了,也像我一樣賴在花上懶得起身。我抓緊時機,瓶子伸過去,蓋子蓋住,又成功地捉到一只。

看到它們越來越多,在里面嗡嗡直叫,我心里很受用。它們在里面橫沖直撞,又總是碰到壁后彈回來,懶洋洋在伏在瓶底。有的時候,我掐兩朵橘子花扔進去,讓它們繼續賴在花香里不起來。

星期天到了,星期天是滿可以睡大覺的,可偏偏到了這時我睡不著,一大早便被外面的鳥聲叫醒,磨磨蹭蹭地洗臉梳頭之后,便到隔壁左右去敲門。有的伸出一個蓬松的腦袋,有的一大早就不見了。我走到房子前,橘林里有幾顆黑腦袋在晃動。我走進去,今天是個陰天,樹林里略微有些清冷,但花香在濕薄的水氣中越發好聞,一時間我都忘了去捉蜜蜂。

“小菜,蝶兒!帶我們家伢兒玩會吧。去去,豆豆,跟哥哥姐姐們去玩。”我回過頭,對門姚奶奶在樹林外叫我。我跑出去,驚訝的是她領著一個外國小孩。小孩四五歲,黃得有些發白的頭發,眼睛珠子都是黃的,他沖我羞澀地笑笑,并抬起手來,遮住前額,瞇縫著眼。我抬頭望望天,沒出太陽啊。

“他叫豆豆,我孫子,這是菜姐姐,住在我家對門。”說話的時候,胡蝶和胡剛一對姐弟也湊了過來。他們和我一樣,面對一個外國小孩,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吃飯的時候,我告訴媽,姚奶奶家有個外國小孩,是她孫子。“哦?他家老大的?”老大是姚奶奶的大兒子,一直在國外讀書,很少回來,我只見過一次。

涮過碗,我媽在家里翻來翻去,最后趁我們不注意,從一個瓷壇里偷偷地拿出幾塊桃酥,用紙包好,拉開門走了。我將門開一點縫,見她在對門站了下,就進去了。“哼,就知道把好吃的給別人的孫子吃。”我打開瓷壇,用手摸了一下,再拿出來看,里面只剩一點桃酥末,整塊的沒有了。

媽回來了,臉上喜氣洋洋的,她伸出手,我看到幾顆大白兔,這個我家過年都沒有買過。我伸手就抓,媽只給了我兩顆,另四顆是哥哥姐姐的。并叮囑我,“姚奶奶說了,讓你多帶豆豆玩,你和他年紀接近些,不要欺負他。多乖的一個伢兒……”她喃喃自語,轉回頭看看我,“哪像你這么黑,冬天都蓄不白。”

我將兩顆大白兔放在枕頭邊,這一晚香甜地睡著了,第二天依照媽媽的意思去邀豆豆上學,只有姚爺爺一人在家,他告訴我,奶奶和豆豆去幼兒園了。我有些失望,這么早。

張姨來我們家了,她是個故事大王,天上地下妖魔鬼怪什么故事都會說,不光說故事,和我媽到一起也是唧唧喳喳說個不停。有的時候鬧得我在一旁作業都寫不下去,又想聽,她和我媽說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每個人家里的秘密。

我家只有兩間屋子,另一間放了兩張床沒有書桌,就算她們想避開我,我也沒地方去。張姨不管,她壓低了聲音說,“姚姨家哪是外國小孩,那孩子是白化病。”

我媽不懂,她又解釋道,“就是一種病,得這種病的人臉、頭發都是白的,眼睛見不得陽光。而且……”她又壓低了聲音說,“那不是姚姨的孫子,是她從孤兒院撿來的。”

我媽“啊”的一聲,過了一會說,“姚姨可是做了一件善事,伢兒造孽了,不曉得他父母是誰,丟下就不管了。”

可是,第二天、三天,整整一個星期我都沒有見到豆豆,姚奶奶倒是在家,我每次問她,她都說,在幼兒園呢。

她不是要了豆豆嗎?怎么又送走了呢。

這個星期天下雨我沒地方去,窩在家里用火鉗夾鐵絲燒紅了戳塑料瓶蓋,家里已經有幾瓶蜜蜂了,整天嗡嗡地在瓶子里叫,平常不在家沒感覺,今天沒地方玩,叫得我心里直煩。我想,做了這瓶,就不玩蜜蜂了,哪天一齊放出去,看它們怎么高興。

“小菜,菜姐姐,我把豆豆送來了,你帶他玩一會。”我回過頭,又是姚奶奶,豆豆也從門外擠進來站在我面前。我懶懶地答應了下來,姚奶奶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說,“菜姐姐,你們別玩火,你們玩點別的吧。”

我只好放下火鉗,把開水壺坐上去。玩什么呢?這時豆豆走到五斗柜邊,對一瓶瓶蜜蜂感起興趣。我順手拿起一瓶,告訴他這是蜜蜂,是我捉來的,哪天天晴了也帶他去。他接過來,旋著瓶子反復看。我剛把鞋絆扣上,家里就有無數只蒼蠅滿天飛了。不,不是蒼蠅,是蜜蜂!

豆豆滿臉委屈地望著我,一只蜜蜂在他臉上停了一下也沒有察覺。他伸手去抓,想把這些毛乎乎的飛行物一只只地送回到瓶子里去。可是,晚了。

我打開門,又打開窗子,讓它們出去,回到它們來的地方。又揮起掃帚趕,才終于將它們全部趕了出去。我關好窗子,豆豆把手伸給我看,說“癢”。

我抓起他的小手,食指外側有一個小黑點,周邊有一點紅紅的。我拼命地擠,想把那黑點擠出來,他不干了,手直往里縮。

下午,他的手就腫很大了,我媽反復用黃色的藥水擦他的傷口,又把這瓶藥給了姚奶奶,幾天之后,豆豆的手終于消腫了,但這一來,姚奶奶也不再把豆豆單獨留給我了。

我漸漸發現一個規律,豆豆總是星期天來,星期一姚奶奶又被他送走了,他好像在外面有一個家,只是專門到姚奶奶家過周末的。

胡蝶胡剛的爸爸很兇,很少有見到他笑的時候,有時在走廊遇到了,我也不敢喊,嘴里囁嚅一下就走開了。胡剛不像他爸,他和我同齡,和姐姐不同的是,他話不多,也不招惹事。但如果誰要是欺負他姐姐的話,他二話不說就會沖上去。

誰又敢欺負他姐呢?胡蝶是個男孩子樣,齊刷刷的馬尾辮,人走在前面,后面的馬尾也跟著趾高氣昂的來回擺。有好幾次我都被她攔在大門外不讓進,要留下買路錢。但她能召集一幫女孩子用火鉗燒紅了卷頭發,用紅紙在臉上和嘴上抹,禁不住誘惑,有時我又屁顛屁顛地跟著她。

豆豆來了,她一再對他的黃頭發白皮膚羨慕不已,有一天她看了半天,說他真像一個洋娃娃。突然起了打扮他的念頭,把媽媽的紗巾拿來披在他身上,給他做了一頂尖尖的帽子,又把他的小嘴和小臉涂得紅紅的。豆豆對我們的舉動很順從,只是羞澀的笑,也從鏡子里照他古怪的樣子。胡蝶弄完了退后幾步看他,自言自語道,“這樣子是白雪公主呢還是白馬王子……”突然她壞壞的一笑,對弟弟說,“小剛,他到底是公主還是王子?”“王子吧,他是男的。”“要不,我們看看,他有沒有小雞雞,是不是長得跟他的臉一樣白?”這倒是激起了我們的好奇,姐弟倆動手開始脫豆豆的褲子。豆豆開始有點不好意思,憨憨地笑著往上提,后來經不住我們的堅持,就順從了。

“你們干什么?你們這幫孩子一起欺負我家豆豆!”我回頭一看,什么時候姚奶奶站在屋里了,她沖進來,一把扯過豆豆,提起他的褲子,邊往外走邊說,“他才五歲,你們都比他大,都欺負他……”

我很傷心,姚奶奶再也不相信我了,她給的兩顆奶糖,至今糖果紙還壓在我的課本里,拿起來還能聞得到一股奶香,她再也不會給我糖吃了,也不再讓豆豆跟著我們玩了。

學校在家對面,都在一個巷子里,走出巷子就是體育館。經常在體育館門口,爸媽會停下來,看一看那里張貼的告示。告示貼得很高我看不見,只看得見最低的地方寫著“蘇什么什么”三個大字,我問媽,“怎么每張告示上都有這個人的名字”,我媽告訴我,這是法院院長。

有的時候走在大街上,看見一溜大卡車駛過,街兩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車上的人反捆著手站著,背后插著牌子。他們有的站得很直,有的頭低得很厲害,有一次我竟看見了一個女的。他們都是從體育館出來的,一般要在體育館開公審大會,然后再把他們押到車上,開出去。我跟著媽媽參加過幾次公審大會,離得太遠什么也聽不見看不清。我媽告訴我,犯人有兩種,背后插牌子的人,是要拉去槍斃的,沒有插牌子只是反捆著手的,是判了刑送去監獄,不會死。

我望著卡車一輛輛駛過心里直發毛,莫非那些背后插牌子的人,等一會就會消失?我沒有見過死人,爺爺奶奶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我身邊的朋友鄰居,也沒有誰家死過人的,張姨說的那些鬼故事,雖然當時也嚇得我毛骨悚然,但一覺睡醒來,又安慰自己這是故事,是假的,事實上沒有。而現在,這些穿土黃色棉衣的人,背后插著他們犯的罪和名字,將要拉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子彈“嗖”的一聲穿過,倒下來,再也看不到聽不到吃不到了。我越想越害怕,似乎此刻他們已成了《畫皮》中的人物,皮膚陰冷,看不到下面的我們。

我很少穿新衣,都是哥哥姐姐的舊衣服改的。我媽沒有給他們買過衣服,一般是做,而且是把裁縫請到家里來做幾天。有一次因要給外婆外公做壽衣,她干脆把全家人春夏秋冬的衣服全做了。有爸爸的棉襖,黑色棉布內膽和咖啡色罩衫,哥哥姐姐的外套做得很大,夠他們穿上兩三年,我呢,最后剩下點邊角余料,做了一件帶裙邊的外套。因為多了兩塊顏色不同的布,裁縫靈機一動,腰部滾了一條邊,腰下擺用另外的布做成有褶的裙衫。這讓我興奮不已,可以穿自己的衣服,而且樣式這么新。我對何裁縫有了好感。

何裁縫是我媽叫的,我媽不讓我這么叫他。在我們鎮上,至少在這條街上,他是大家的熟人,誰家要做新衣服都會請他去家里。他的頭發花白,常穿一件灰色中山裝,戴袖套。除了給人量尺碼,他的頭很少抬起來過。

一天中午回家我媽告訴我一個消息,何裁縫的兒子被抓了,犯的是搶劫罪。我沒有見過他兒子,有的時候隨媽到何裁縫的店里去,也沒有見過他。雖說是店,也只是兩間不大的木屋,黑乎乎的,前面當街的一間做店面,后面小的那間是廚房,睡在哪里的我就不知道了。每次去只有他一人在,我有時轉到后面那屋,看見小矮桌上放著幾樣菜,何裁縫一個人是吃不了這么多菜的。后來我問媽,她說,“他還有個兒子,就這一個,伢兒長得白白凈凈的,他看得重。”我說怎么從沒見過,媽說“初中畢了業,沒事做,打流呢。”我不能確切地明白“打流”的意思來,只覺得不是個好詞,因為老師在課堂上批評人時常常說,“你要不好好學,以后就到社會上打流去!”

很快就有消息了,判的是死刑,我爸說,是一個搶劫團伙,他是這個團伙的成員。晚飯后他們又到體育館門口看,告示也張貼出來了,第二天開公審大會。

我照例跟著媽媽去看公審,這次不一樣,犯人中有何裁縫的兒子。她想到前面去。她領著我往前面擠,人太多了,我們被一波一波的人流送到前面,又被推回來。我看見媽的棉帽擠掉了,低下去幫她撿,帽子很快被人踩在腳下,撿不到了,我也和媽媽分開了。在高大的人群中,我覺得自己掉進了洶涌的河水里,快要淹死了。我大哭起來,隱約聽到媽媽在喊我,也拖著哭腔。有一個叔叔把我抱起來,舉到頭頂,大聲問“誰的小孩!”

我們終于遠離了人群,遠遠地聽見警車的呼嘯聲,刑車開動了,人流又隨著往體育館門口擠。我媽仍然想到馬路邊去,等我們尾隨人群到外面,只能看見最后一輛刑車上人們的后腦勺了。我不知道哪一個是何裁縫的兒子,他這會站在上面,會看見他認識的人嗎?一個人要去那么荒涼的地方,他害怕嗎?

我害怕,害怕在強大的水流中,被沖散,和媽媽分開。

我們那條街上,差不多都是熟人。我媽領我上街,一路上不停地打著招呼。有一次大年三十,我家年飯吃得早,中午就吃完了。下午媽帶著我去買些年畫,家家門口都在生爐子忙年飯。我媽一路招呼打下去,差不多把街坊們備的年貨,燒的菜都看到了。

出巷子那家開了個雜貨店,賣些鍋碗瓢盆、掃帚撮箕之類。雜貨店老板我沒見過,只覺得每次路過總有個女的蹲在門口的臺階上抽煙。她和我媽年紀差不多,穿著也差不多,不同的是,她燙了頭發。是那種卷得很細的短發,除了年輕愛時髦的女青年,很少有人燙頭。她和張姨一樣,也愛說話,遇見我媽,兩人在路邊要張家長李家短地說半天。但我私下覺得,她和張姨又不太一樣。

她有個女兒,也抽煙,不同的是,她女兒燙的是大波浪。雖然頭發燙得很時髦,但穿得卻挺隨便,總愛穿一件寬大的勞動布外套。這種衣服我媽也有,是她工廠的工作服,她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脫下那件衣服掛在門后。但我媽穿上的感覺和她不同,她穿著比我媽好看。

不知她叫什么名字,鄰居們說起她時,只說那個女阿飛。因此“阿飛”就成為她的名字了。阿飛也不是個好詞,阿飛與流氓是并稱的。我媽說她的確抓進去過,犯的是流氓罪,進去幾個月之后就回來了,以前的工作沒了,也在社會上“打流”。

不用我媽叮囑,我當然是不會和她來往的,我學習的榜樣是發小趙小紅,已經隨父母去省城讀書了。但小紅學習好長得不好看,皮膚和我一樣的黑。女阿飛長得好看,像極了我崇拜的縣劇團演員陳曼曼。她的衣服太寬大了,放兩個她都沒問題,有的時候她慢騰騰地挽衣服的樣子,真像陳曼曼在臺上甩水袖。我不敢和她說話,只是在路過的時候偷偷打量幾眼。

媽的同事生了孩子,我和姐被派去送紅蛋紅糖,走到巷口,見前面圍成了一圈。我跑過去看,原來并沒有打架,也沒有吵架,是女阿飛的媽媽一個人跺著腳在那里大罵。“我丫頭漂亮怎么了?犯了法嗎?她穿工作服,她剃光頭、披麻袋都好看!這些男人自己掉了魂,關她么事?”她披頭散發,煙也不抽了,一個人指著前面大罵,我還想繼續看下去,被姐姐一把扯走了。

有一段時間,何裁縫店里關門了,媽媽要修拉鏈改件衣服,得繞到人民醫院那條路上去。那天我們從公審大會上回來后,媽去過他家,門關著,晚上她熬了點粥端過去,還是沒有開門。他沒有老伴,未必這鎮上還有什么親戚?接連好幾天門都是關著的,后來爸媽說,可能是去外地了,這里熟人多,他要面子,再說換個地方對他來說也是解脫。

可過了幾個月,何裁縫的店又開門了。那天張姨一到家就喳喳呼呼地告訴我媽這個消息。她路過的時候,發現店門開了,開始她還以為是別的什么人租了他的房子,探頭進去,發現何裁縫正在擦他的縫紉機。她打了聲招呼,他就回過頭來,謙虛地笑笑。他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頭發白得更厲害了。

姚奶奶說豆豆的幾條褲子都短了,得接邊,棉衣的罩衫也該做新的了,這幾天就去看看。

她不再把豆豆放出來和我們玩,一進走廊就直接回家,有的時候豆豆在門口看我們玩,她也跟出來站在那里。我們覺得不舒服,一堆人就呼啦啦地到外面去。

那天她回來后一臉的慌張,把豆豆送回家后就跟我媽說,“何裁縫變了!”我媽問她怎么變了。她說,“剛開始我也覺得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但把我豆豆拉進去量尺碼的時候,他就盯著豆豆看,看了還摸他的臉,親他,我覺得這也沒什么,豆豆本來就招人喜歡。可他的眼睛不對,直直地盯著,嘴里還念叨‘斌兒’,‘斌兒’。”

不久鄰居們都傳開了,說何裁縫見不得長得白凈的男孩,一見就親,就摸,直直地盯著看。大人們還叮囑我們,不要單獨去何裁縫店里。

他不是只喜歡白凈的男孩嗎?我又不是。我決定瞞著媽媽去看看他。放學的時候我磨磨蹭蹭的,等大部隊走得差不多了,才晃晃悠悠地走出學校,沿著巷子向何裁縫的店里走去。

他低著頭,埋在縫紉機里,一條花花綠綠的裙邊從機子上垂下來,灑在地上。我想起我那件裙衫,膽子又大了些。不由走進去,清了清嗓子叫了聲“何……伯伯。”他抬起頭,望著我,漸漸露出了笑容。問我是誰家的孩子。我怕他告訴我媽,就說,“你不認得我,我剛路過這里,喜歡看你扎的這條花邊。”他笑得更厲害了,說“來來來,我這里好久沒來小孩了,來來,吃糖。”他放下手中的活,從一個鐵筒里抓出幾顆糖給我。是“高粱飴”,我家過年買的常常是這種。我剝開糖果紙,把糖放進嘴里慢慢抿著。我問他,大人也喜歡吃糖嗎?他繼續踩縫紉機,說“小斌愛吃,我買給他吃的。”“小斌是誰?”“我兒子啊,”他高興地說,“他出門了,跟他媽媽。”

我心里一團狐疑,他兒子不是已經……怎么又冒出一個“小斌”來?我被他弄糊涂了。回家的路上,腦子里一片混亂,只記得那條花邊,蓬蓬松松地從他手心里長出來,像一長條春天的葉子。

他說的兒子,我覺得不是一個人。一個是小學時學習很好,上了初中跟上了一群小混混,就不愛讀書了。他打過,打了又后悔,滿大街地找他。一個只有五六歲,乖巧得很,一個大雪天跟著媽媽出門,他把他們送到汽車站,把行李放上頂棚,小斌穿得暖暖和和的,頭用大圍巾包著,只露出一雙大眼睛。他看著汽車開出車站,大地上白白凈凈的,除了兩道醒目的輪胎印,其他什么也沒有。

聽著何裁縫的絮叨,我也有點恍惚了,記起很多小時候的事。媽媽帶我去看外婆,我們坐車啊坐車,坐了車還要過輪渡,人不下車,等輪船過來車子慢慢開上去。水是青灰色的,天也是青灰的,冬天沒有盡頭。我覺得我和媽媽被所有的親人拋棄了,外婆在哪里,爸爸在哪里,都離我們那么遠,誰也救不了我們。我還記起有一次發燒,躺在白色的床上,媽媽總想喂點桔子水給我喝,那是平常吃不到的補品,可我抬起頭來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媽媽和我說話,我覺得鬧,心里發慌,搖搖頭不要她說。她還想說什么,我也沒有力氣阻止她,慢慢慢慢睡著了。我看見眼前有很多金星在閃動,接著是一條一條金色的線,在我眼前穿插,看得我眼睛很累。我在想,怎么這些聲音,這些顏色總不讓我消停呢?

后來媽對我說,那次我昏迷了兩天兩夜,媽急得找瞎子給我算八字,看我過不過得了那一關。

小時候的事,長大以后的事,有的時候就像那一條條金線,相互穿插,晃人眼睛,讓人分不清哪根是哪根,越想分清就越糊涂。

我越來越相信,除了從體育館出來送去刑場的兒子,他還有一個兒子,叫“小斌”,他在一個大雪天跟隨他媽媽去了外地,很久都沒有回來。

有一天他神神秘秘地對我說,兒子有女朋友了。我問他在哪?他指指門外,“就在這條街上,有一天我親眼看見的。”我說你怎么不叫他們,你看清了嗎?“沒有,他們開始親親熱熱的,我還以為看錯了。再仔細看看的確是小斌,拉著個女伢的手。我忙進屋收拾收拾,怕等會女伢進來不好看,等會再去看時,兩人吵起來了。吵了幾句,女伢子甩開他的手,跑了。小斌也不曉得追,愣愣地站在那里發了會呆,就回來了。”

我有些失望,只差一點就看到妹子了,那妹子長得好看不?如果進了屋,何裁縫一定會給她做好多帶花邊的衣服裙子,可惜啊!

這是他的哪個兒子?應該不是死去的那個,我看他指著前面這條街,好像是前幾天發生的事,或許小斌又回來了呢。他前段時間去了鄉下,是不是把他接回來了?

媽媽的氣喘病又犯了,她打發我去醫院找白伯伯買藥,藥買到了,我不喜歡醫院前面那條路,臟兮兮的,繞到劇院這條街來。劇院前面的黑板上寫著今晚的節目,整場的《穆桂英掛帥》,陳曼曼演的。媽媽在家病著,爸爸又去鄉下了,我在劇院門口轉了轉,懨懨在往回走。忽聽一個女的叫我,“關師傅家的小妹子吧?”是女阿飛的媽媽,她一手捧著包瓜子,嗓門很大。“想看戲?”她問我。“沒有,只是看看,我媽媽病了。”想了想,我告訴她,“陳曼曼和你妹子長得真像!”阿飛的媽媽瞬間開心地笑了,“小女伢真乖,別人都講我女的壞話,就你說她好。”我被她說得不好意思了,紅著臉走開。她抓了一大把瓜子塞進我口袋,并一手搭在我肩上要送我回家。我被她箍著很不舒服,想要她放開又不好開口,只得這么將就著走。走到裁縫店前,她邀我一起去坐坐。

何裁縫好像并不歡迎她的到來,沒有抓糖給她吃,也沒有請她坐。阿飛母和我一樣,也看中了那條花邊裙,她抓起來左看右看,說“我女要是穿上不曉得有多好看!”裁縫低著頭,甕聲甕氣地說“你給她做一條唄!”她邊端詳邊說,“不是進去了嗎?還沒出來呢。”想起這事,她突然恨恨地把裙子一摔,“都是吃干飯的,犯了事,抓女的有什么用?要把那些色男的都抓起來呀!”裁縫不做聲了,開始踩縫紉機,嗡嗡的聲音似乎在阻止她的說話。她看看何裁縫,語氣柔和了下來,“唉,我家這個還好,在那里也有吃有喝,餓不死凍不著。你家的……唉,早曉得這樣,那個伢兒我留下來就好了,要真是你家的,你們何家也有了個后……”

她的這番話我沒聽明白,什么“你家”、“我家”,把我弄糊涂了。我看看何裁縫,呆呆地望著她,像不認識她一樣。阿飛母還想繼續解釋,又看看我,止住了,像老熟人樣拍拍何裁縫的肩,走了。

每年的冬天我都要生凍瘡的,不光是我,所有的小孩都會生。早上去的時候,我媽給我和姐一人一個小懷爐,就是一個鐵匣子,里面放幾根燃燒的木炭。縫個布套吊在胸前,上課的時候捂在手里。兩節課之后就冷了,下課后我們排成一隊在墻角擠,擠出些汗來。上課的時候腳凍木了,有時老師也會讓我們集體跺腳,他說“開始!”我們就一齊放開了跺,跺得教室里灰塵彌漫。他說“停——”,跺腳聲一下子就停了。

我們常在一起比誰的凍瘡厲害,我的手腫得像包子一樣,也有個別的手指頭流血,姐姐的整個手都流血,她的耳朵也流血。戴上手套后都脫不下來,撕扯著手上的爛肉就沾到手套上去了。晚上寫完作業,媽媽就用白蘿卜燒熱了在手上滾來滾去,說這樣凍瘡也才會散。

雖然冬天又冷又長,生凍瘡,我不覺得有什么不好,下雪天和寒假是我們最盼望的。然而今年這個冬天,我的心情郁悶得很。媽媽的氣喘病老犯,時常要去醫院住幾天。晚上回到家走進走廊,常常看不到媽媽的影子,聽不到鍋里“滋”的一聲響,升騰起白色的煙。家里人忙東忙西,我們很晚才吃飯。我手上的凍瘡也沒人管了,這個冬天流血得厲害,那副深藍色手套常常沾了一塊塊烏色的血痂。腳也是,襪子脫不下來,棉鞋也破了,露出慘白的棉花。

一天放學回家,看見媽媽坐在床上,眼淚直流,張姨在邊上安慰她:“人死不能復生,你寬心些,自己身體又不好,這一趟去趕車趕船的,病倒了怎么辦?”我癡癡地走過去問媽媽怎么了?張姨告訴我,外婆去了。外婆去了?死了,不在了?我嗚嗚地哭起來。張姨掏出手絹替我擦眼淚,“菜妹莫哭,菜妹莫哭,你媽媽身體不好,你要安慰她呀!”我哇哇大哭起來,“外婆死了,媽媽沒有媽媽了……”

媽媽還是病倒了,這次病得不輕,除了氣喘之外,還發起了高燒,老不退。哥哥身上長了個瘤子,爸爸陪哥哥去外地治病,姐姐陪媽在醫院,我則被托給了姚奶奶。一家人四分五裂的,哥哥走的那天,媽拉著他的手不停地淌眼淚。

這是我有生以來最漫長最難熬的冬天了。每天跟著姚奶奶同吃同睡,雖然她待我很好,但我仍然止不住地想媽媽。在她面前我很乖,放了學回到她家就做作業,晚上洗漱完就自覺地鉆到被子里去。蒙在被子里獨自想念媽媽的味道,想著想著心一酸,就悄悄哭了。

望著自己家緊鎖的門,想著那些平常的日子,媽媽在走廊里風風火火地做飯,我扔下書包就往外跑,看都不看她一眼。爸爸很多時候都在鄉下,他回來的日子如同過年一樣,飯桌上會多一兩個菜,吃飯的時候大家爭先恐地發言,惟恐沒有機會在爸爸面前表功。

可是,這一切都離我很遠了。

星期天,我陪姚奶奶去接豆豆,原來,他這段時間都在涔水橋外一個叫“福利院”的地方。他見到姚奶奶高興地跑過來,意外看到我,更加驚喜。我和姚奶奶一人牽一只他的手,他走幾步跳兩下,別提有多高興了。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平時跟誰在一起呢?

這幾天我的腳很癢,上課的時候癢得不行,不得不在桌子腿上蹭兩下。脫下襪子,爛的趾頭在結痂了,紅腫的一大塊逐漸縮小了面積,就是它們使我發癢。姚奶奶說,說明你的凍瘡在慢慢好轉,天氣轉暖了,凍瘡就像那冰凍的河流一樣,也要解凍了。

我喜歡這種癢的感覺,它讓我覺得春天快來了。

春天真的要來了,這幾天橘子樹的葉子不再那么灰蒙蒙的,一些新綠的小葉從末梢悄悄鉆出來,油油的,亮亮的,干凈得很,湊過去,還有一股茶葉的香。豆豆又在太陽下手搭涼篷,傻呵呵地看我擺弄樹枝。我湊近看他的臉,雪白雪白的,連臉上的細茸毛都潔白無比。

他又在說傻話了。菜姐姐,怎么蜜蜂花還不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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