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某家生活類自媒體的法律顧問，近期我們為該自媒體應訴了5場訴訟。
這5場官司分別是：某知名喜劇演員訴公眾號使用其在春晚的肖像照片、某男演員訴公眾號使用其肖像照片、某女演員訴公眾號使用其肖像照片、某藝人經紀人訴公眾號轉載的文章使用了她的照片、某旅游博主訴公眾號使用其拍攝的風景照片。
這些年，自媒體因版權問題被圖片公司弄得不勝其煩，也付出很大的賠償代價。版權問題尚有規避的方式：使用免費圖片庫提供的圖片或者花錢購買版權。但是明星照片的肖像權問題，卻是生活類自媒體過不去的那道坎。
可以說，使用了明星或其他有肖像的照片的自媒體，都處于普遍違法狀態。頭上的那把劍是否落下，就看那個人是否和你計較了。
作為律師，就得幫客戶解決問題。
自媒體不經授權使用明星照片即為侵權
明星的照片涉及到多種權利：明星的肖像權、攝影師的著作權、影視公司的版權。
關于肖像權，《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有如下規定。
第一千零一十八條：自然人享有肖像權，有權依法制作、使用、公開或者許可他人使用自己的肖像。
肖像是通過影像、雕塑、繪畫等方式在一定載體上所反映的特定自然人可以被識別的外部形象。
第一千零一十九條：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丑化、污損，或者利用信息技術手段偽造等方式侵害他人的肖像權。未經肖像權人同意，不得制作、使用、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但是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
也就是，自媒體使用明星的照片需要經明星本人同意。未經明星本人同意，通過自媒體發布推文，并配有明星照片或熱播劇劇照的行為，構成侵害明星肖像權。
此類案件中，自媒體運營者未經明星許可在其推文中使用明星的照片或熱播劇劇照，不論是單純發布事件熱點，以“蹭熱度、博取關注”為目的，吸引用戶關注，提升公眾號關注度;還是進行與企業經營、商品銷售相關的宣傳，如含有商品購買鏈接或者企業推廣信息等，都是侵權。
因明星肖像產生的引流效果，能夠顯著增加商業營收，均可認定為以營利為目的侵害肖像權，這一行為同時對明星肖像許可使用市場帶來沖擊。在民法典實施后，以營利為目的不再是肖像權侵權的構成要件，只要未經明星本人同意而使用其肖像的，一般均會被認定為侵害肖像權。
合理實施下列行為的，可以不經肖像權人同意：
1.為個人學習、藝術欣賞、課堂教學或者科學研究，在必要范圍內使用肖像權人已經公開的肖像;
2.為實施新聞報道，不可避免地制作、使用、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
3.為依法履行職責，國家機關在必要范圍內制作、使用、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
4.為展示特定公共環境，不可避免地制作、使用、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
5.為維護公共利益或者肖像權人合法權益，制作、使用、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的其他行為。
上述“肖像權的合理使用”的條件在認定上比較嚴格，需要具體情況分析。
在這里，自媒體因為不是法律規定的新聞機構，不是具有新聞報道資質的主體，法院一般不會采納“因新聞報道不可避免使用肖像權人肖像”的說法。
自媒體該怎么辦
除了使用照片侵犯肖像權外，對明星的惡搞也是侵權行為。在B站，眾多視頻博主都加入到蔡徐坤打籃球、“雞你太美”的再創作中，小黑子們露出的雞腳，其實也是侵犯了蔡徐坤的肖像權。
在公眾領域獲取曝光度，由曝光度轉化為拍片、代言廣告、帶貨是明星的一種商業模式，所以明星一般不會對自媒體舉起法律的40米大刀，而是樂見其成。
但是，仍然有這幾種情況，自媒體可能會接到明星的律師函或者起訴書。
1.自媒體寫了明星的負面，明星可以用起訴侵犯其肖像權這種方式來恐嚇自媒體。
2.不太紅的明星，起訴獲得賠償也是一筆收入。
3.被肖像權維權律師串掇著，簽了長期合作協議，提起批量訴訟。
我接的案子，通過和對方律師、經紀人以及明星本人的交流，這幾種情況都有。第3項尤其普遍，明星肖像權維權已經發展成為一個成熟的產業。
那么，在侵權是既成事實的前提下，面對一個產業，有著成熟的訴訟策略，律師還能怎么做呢?
一般人會認為，在法庭上唇槍舌劍是律師工作的體現，其實走到法庭已經不是最優結果了，律師為客戶爭取到的最好的結果，是無訟。
5起案件中，我們說服了3位明星無條件撤訴。
其中一位明星起訴25萬，我先讓同事去試著和解。同事問，我們給多少預算和解?我說沒有預算呢，讓對方無條件撤訴唄。啊，這怎么可能?可是，在開庭前一晚，原告爽快地同意撤訴了。
第二位明星撤訴，是因為我們把文章發給他看，全篇的核心就是夸他，贊美他。夸得這么人見人愛，又給流量又給美譽，明星也不知道律師為啥要訴我們。
另外一位明星的經紀人也說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維權律師和明星簽了一個長期合作協議：如果明星要求撤訴，明星本人要反過來向律師支付1萬元律師服務費。
之前該明星不知情下，律師代理起訴了其母校。母校找到他本人，于是他花了1萬塊把案件撤了。我讓這位明星把起訴我們的案子也撤訴時，這位明星想必也是自己花了錢撤訴的。
有些案子的當事人不同意撤訴。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策略就是積極應訴，絕不和解。
我們會在答辯和應訴時，力求邏輯嚴密，有理有節，據理力爭。
即便被判侵權賠償，我們也要堅持二審。
明星經紀人訴我們肖像權侵權的那個案件，最終，這起對方提起十多萬元賠償訴求的案件，法院判決我方賠償500元，承擔案件受理費25元。
而對方承擔案件受理費1255元，除開律師費就已損失755元。
那個圖片著作權的官司，一審判決金額只有客戶同意和解金額的1/3。但我們仍然讓客戶堅持提起上訴。
這些官司，除了想盡辦法說服對方撤訴外，我們和客戶有默契，絕不答應對方開出的和解條件，而是積極應訴。我們希望為自媒體從業者爭取一個更好的創作環境。如果是明星本人認為我們侵犯了其肖像權，我們進行賠償是應該的。但如果是維權律師將明星肖像維權產業化，明星本人都不知情，我覺得積極應訴還是有意義的。
去年司法部、發改委和市場監管總局發了一個“關于進一步規范律師服務收費的意見”，其中規定標的額不足100萬的，律師服務費不超過標的額的18%。從法院判例來看，這類肖像權侵權賠償都不高，律師能拿到的服務費也就很少，但律師要經過固化證據、寫訴狀等工序，工作相當繁瑣耗時。只有努力讓這項產業變得越來越無利可圖，才能漸漸擺脫這類的煩惱。
我作為一個代表媒體的律師，即便站在被告席上，也有我們需要堅守的信念。我們和一位知名媒體的法務一起合作過，她一直飽受各類侵權維權之苦，一年莫名其妙地應對上百個案件，大部分都是選擇和解賠償。我們向她傳遞了我們堅持應訴的理念后，她不僅對我們的答辯策略贊不絕口，也開始認同我們的堅持應訴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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